初審評審訪談篇
葉信萱是第六屆畢業校友,在北藝大期間主要鑽研2D動畫跟停格動畫相關領域,畢業後攻讀歐洲聯合動畫碩士RE:Anima,而在歐洲時轉為研究VR領域,並將大部分的時間投入在做作品上,卻也遇過創作上的瓶頸,葉信萱提到:「當時主題原本想要做stop motion in VR,即是停格VR,但後來發現技術上有一些沒有辦法突破的方面,所以改以3D仿停格製作。」作品至今仍還在持續製作當中,去年九月、十月入選了文策院跟法國影像論壇合作的駐村計畫,並獲得文策院的資金資助,於是作品本身的規模又進一步擴大,目前成為八人團隊共同合作的VR作品。
葉信萱對於自己得到的創作支持與資源懷著感恩的心,他說:「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獲得一些資源和支持,持續的支撐我繼續走下去。」他也坦言在過程中仍會有迷茫,這一路上不確定什麼時候會轉換跑道,他藉此鼓勵新生代動畫人們:「大家如果現在發現有比動畫更重要、更想做的事情的話,就勇敢去多嘗試不一樣的東西。」葉信萱自己跳脫原本2D、停格舒適圈去接觸了VR領域後也有了新的收穫與發現:「我看待短片的方式變得更立體了,就是不是以單一平面去看待,敘事是可以三百六十度的。同時,敘事是以環境去講故事而不是只有導演去導向觀眾,而是當觀眾有自主權的時候,要怎麼樣講自己的故事。」
研究VR領域的過程中教會她許多重要的事情,她鼓勵大家勇於嘗試去看不同形式的藝術,即便最後決定回來做動畫,這些嘗試也在不知不覺間成為成長的養分。提到旅外經歷與對家鄉的歸屬感,歐洲的求學歷程也給予了她很多的嶄新的想法以及思路,葉信萱認為觀點是一直都在變動的,他提及:「我覺得很有趣的事情是待在國外,離台灣的喧囂,當距離稍微遠一點點之後,會有更多不同的思考。」他以「如同隔著一層玻璃」來形容身在國外的自己與社群軟體上台灣本土社會議題的關係。葉信萱也提到目前台灣社會上存在著許多傷痕還未弭平,這樣的議題不好處理,卻是他希望回國後能帶著自身經驗去挑戰的創作題材。
訪談最後,葉信萱也向我們分享擔任2024關渡國際動畫節初審委員的心得,他將重點放在「對白」上。他觀察到,許多人過度依賴對白來講述故事。他認為對白可以使用但應該控制其數量。因為當有人講話時,往往會限制觀眾的思考和想像空間。葉信萱認為動畫的魅力在於它能夠激發觀眾的多樣解讀,觀眾的理解可能會與作者的意圖不同,這種差異和空間是很美妙的。然而,當作者給出的資訊過多,或者過於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意圖,希望觀眾能百分之百地接受到他的想法時,反而會減少觀眾的思考空間,使用對白或文字來點題是沒問題的,但如果這些工具只是為了傳達導演的特定訊息,可能會削減觀眾的想像力。葉信萱表示這並非絕對的批評,因為自己曾見過一些作品很好地運用了文字和對白,但在他目前觀看的這些作品中他察覺了這種現象。
動畫系第二屆畢業的黃信瑋,畢業後從事過平面設計、美術設計,與動畫特效等,在商業領域工作三四年後決定回歸動畫創作,於是一邊工作一邊在南藝大動畫研究所就讀,最近仍然在進行研究所的畢業製作。黃信瑋除了藝術與設計範疇外也跨足政治領域,擔任議員助理,因為工作的關係,他作品常從社會議題取材,進入南藝大後的第一份作品《不詳的一方》內容便是關於轉型正義與白色恐怖,該作也入圍高雄電影節與金穗獎。黃信瑋也分享自己正在動工的2D電腦動畫畢業製作,題材則是關於流浪者。
黃信瑋希望研究所畢業後,能繼續發展與轉型正義、白色恐怖相關的創作,並把它拓展成商業性質的作品。他在動畫特效協會舉辦的新秀福利計劃中以南藝的第一支作品為基礎做了一個影集的提案,也打算與228一些相關的單位提案討論是否能合作、爭取經費。而除了動畫創作與議員助理之外,黃信瑋更斜槓經營youtube頻道《寫真浪漫旅》,介紹自己的另一個興趣——底片與攝影,向大眾分享自己用底片記錄生活的浪漫。
參與今年的關渡動畫節的初審之後,黃信瑋表示:「以台灣的學生作品來說,感覺與前幾年比起來,整體的技術啊、想法都進步很多。在現在的網路獲取各種動畫的學習資料都更方便了,很多學弟妹的作品各方面都呈現得很好。」他也提到,科技雖然對學習有力,卻也會帶來爭議。使用AI技術運用在作品裡面,究竟運用多少才是有問題的?如果創作者使用AI技術,但是有完整的把自己想表達的內容給做出來,這些科技運用的衝擊以及批判,都是現代創作者需要面臨的新議題。
來自北藝大動畫系第五屆,從紐約視覺藝術學院的電腦動畫學系研究所畢業的陳怡聞,現在在美國商業廣告動畫公司的創意部門實習。他謙虛的表示:「我很幸運然後我也很努力,在我投了大概五百封履歷之後終於有人要我了。」
陳怡聞提到,在國外的工作中學習到許多技術之外的重要能力,比如:如何找到案源、與客人溝通案子的計費與他們實際上能得到怎麼樣具體的成果,去降低設計從業人員的無效勞力損耗......。最佳化工作者的權益,是他認為在國外產業中看到的優點。但相對的,他也耳聞國際工作者與本地工作者有不平等待遇的情形,例如:「加班對於國籍工作者採責任制,本地人卻有加班費,也聽說過半夜就會收到老闆的電話,必須在兩三個小時裡面交出新設計圖給老闆的問題。」
而被問到是否會懷念過去獨立創作的時光,他說:「當然還是會,但是會可能會把這件事情放的比較後面一點點,眼下的商業專案好像比較是我迫切需要學習的地方。」他認為,商業動畫也有很多細節可以處理,敘事的邏輯也與獨立作品不一樣。未來幾年,陳怡聞想要在3D上多做鑽研,包含特殊打光或者是材質細節化的製作等等,延伸出更多視覺語言上的探討。
2024關渡國際動畫節邀請到李季恬作為初審委員,對多種藝術領域有所涉略的他,將談談自己出國交換的經驗對創作帶來的啟發,也分享自己擔任初審委員時所看重的作品特質。
動畫系第六屆畢業的李季恬對多方領域都很有興趣,獨立創作動畫的同時也是一位聲音老師,除此之外還有參與公視的兒童節目《節氣×六感實驗室》,負責動畫的教學。
談到在布拉格藝術學院交換的經驗,李季恬提到系所的指導老師非常擅長利用物件和材質進行創作,而那裡的學生大多數來自美術系,於是當時他思考著如何將自己作為動畫學生的身份融入到那裡的學習環境中,並利用自己原本正在發展的技能進行創作。後來有一次,當老師看過他的作品後便問他是否想創作雕塑,於是他嘗試將畫的內容剪下來,轉化為雕塑作品。這次經歷讓李季恬開啟了對於空間和立體創作的想像力。他說:「我回來還有另外一個身分,就是,我不要說陶藝師,就是正在做陶的人。這些對於材質的探索,給我一種視野打開的感覺。」於是回國後,李季恬在家裡創建了工作室,用來與其他動畫師們一起研究各種材質,這些活動對他而言是幸福的事。
李季恬也認同同為初審委員的黃信瑋提及關於AI議題的挑戰。如何辨認完成度越來越高的AI產品、以及手工性是否真的可以代表作品的藝術價值,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我自己真的很覺得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創作者他們想要說的事情,就是除了媒材跟技術之外,我覺得最重要的是你看得懂這個人是真的想要說一件事情,然後用他擅長的這些媒材來服務他。」在戲劇、音樂、在舞蹈圈裡都有涉略的他認為這些不同領域的作品雖然媒材不一樣,但最重要的共同價值就是作品的内核、精神。
吳若昕是第二屆畢業的學生,而後到英國念皇家藝術學院攻讀視覺傳達,畢業之後,走上與多數動畫系同學們不一樣的路,他陸續開始駐村與辦展,也藉此認識國外的策展人、藝廊,近年將重心放在全職創作上,媒材也從過去的手繪素描,到近期大部分的作品都是壓克力繪畫。
兩段在藝術上的求學經歷帶給吳若昕許多不同的影響與啟發,在皇家藝術學院時,就讀的科系比較注重在想法上的討論,例如其中一堂課專注討論色彩這個主題,另外一堂課則是討論關於時間的問題,相較之下,過去四年在北藝大則是比較注重實作方面的訓練。對他而言,皇家藝術學院的兩年比較像是慢慢累積一些不同方面主題的探索,而這些東西可能潛移默化的對自己的創作有所影響,並透過這個過程去慢慢發掘自己的興趣以及未來想要走的方向。
吳若昕深刻體認藝術創作中的辛苦,而北藝大四年的教育中,他發覺不一定要以創作為生,畢竟成為全職創作者十分冒險,因此現在他認為自己十分幸運,有辦法從中得到收入,才有這個機會在創作這條道路持續前行。但他坦言這也伴隨著很大的壓力,當創作變成工作,接受他人的審視,便不同於過去大學在做動畫的那種美好,反而變得相對嚴肅。「即使現在心情沒有辦法再繼續創作,仍必須繼續生產,過程其實真的是很痛苦。」她點出創作本身就是一種情緒勞動,要持有很大的熱情才能繼續在這條路上面走下去。
而關於這次的關渡動畫節,吳若昕覺得自己感受到了時代的變化,遙想當年學習製作動畫的情況,他認為:「現在的創作者,感覺他們比較沒有限制的可以去說自己想要說的故事。」此外,因為技術的進步,出現許多有別於過去熟悉風格的作品,可以感受到如今年輕的創作者因為接觸的資訊更廣泛,發展出不少具有突破性的思考。他認為生活上很多事情習慣了的同時也會變得麻痺,而想法越來越狹隘並且逐漸定型,因此,他鼓勵大家轉換環境去看不同的人與物,幫助自己維持想法上的更新。最後,吳若昕表示自己在這些作品中拾獲了很多感動,受到不少啟發,也更堅定自己持續動畫創作的信念。
吳承筠是第六屆主修動畫系的校友,有趣的是,他在大學時期發現自己做動畫很痛苦,便將重心轉而放在藝術史的習修,廣泛地於其他系所探索「什麼是藝術」的命題,並在美術系輔修中國藝術史與筆墨創作。同時他也參與各類實習,開始接觸不同面向的文化工作,包括紀錄片劇組、廣播企劃、平面設計、建築田調、專欄翻譯等等。 「畢業後,去了一個建築相關的貿易公司,然後在那邊待了將近兩年,這其實算是我的Gap Year。」
吳承筠畢業之際,全球因著疫情而封鎖,他帶著這輩子也只有這時刻可以瘋狂亂玩的心態,找了一份與純藝術或動畫電影不甚相關的工作,遊樂於商業世界與設計實務思維之間。貿易公司的工作期間,他的畢業製作《drawn undrew draw》陸續得到如法國安錫影展、薩格雷布國際動畫影展等國際影展的入圍肯定,作品也開始應邀到世界各地參展。瘋狂的Gap Year 與疫情結束後,他再次被帶回到動畫前,停留直到今天。目前他正著手進行多部動畫作品,有角色劇情短片、實驗短片、動畫紀錄片。雖然現今他具有高強度的生產力,但吳承筠坦言:「創作本身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每個製作都有數不清的挑戰撲面而來,盡情奔放揮灑、過關斬將、再收斂檢討都是必經之路,也是一條漫長的路,並不純然可愛。
論到創作的契機,吳承筠提及自己畢業製作的信念:「必須要做,必須要畢業,不能對不起自己、老師們、學校。」曾為動畫系的學生,走在動畫之路上乍聽理所當然,但是對於還待在動畫的領域並且持續創作的吳承筠來說,他感到非常奇妙。 他認為與其說自己在創作,不如說:「我正在回答為什麼自己還在這條路上。我也是蠻好奇自己將如何走下去。我站在這條路上看自己究竟會走到哪兒。」這份解答,或許在路途中就找著了,也或許得一直走到終點才有解。
關於今年的關渡動畫節,吳承筠藉由初審的工作看見許多和他同樣在動畫路上的創作者,心裡甚是感動。他看見導演與團隊所燃燒的生命與時間。現今這個時代,人工智慧作為影視產業工具已是現在進行式,自然人在這工業鏈當中所扮演的角色存在著各種游移的可能。而觀看載體不斷革新,觀者與創作者的關係也變幻多端。其中,獨立動畫短片的價值何在?他想到那種老掉牙卻輪番重演幾千年的戲碼、幾分鐘的篇幅記載著各式各樣生命的節點、社會的切片,還有人與生俱來自由意志的缺陷。 好像技術在這些當前略顯無趣,因為洪流中會留下來的,就像有靈魂的小鑽石,可穿戴著、端詳、傳世。